三日后。大地獭坊市后山。
一座新坟挨着一座旧坟,黄土犹湿。
山风呜咽着穿过林间,卷起几片枯叶,打着旋儿落在墓碑上。
旧人已逝,新人未添。
栗心治终究没能等到萧尘林的最后一面。
丹田破碎,又兼年岁已高,油尽灯枯,在萧尘林于溶洞血战、众人于坊市废墟中焦急搜寻时,那点微弱的生命之火,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熄灭。
萧尘林亲手掘土,将他葬在了父亲萧不凡的墓旁。
萧尘林给萧不凡重新立了一座石碑,两座朴素的石碑并立,沉默地承受着山风。
这两个人,是这修仙界里,为数不多曾真切地给予过他温暖的人。
如今,都不在了。
那份温暖,仿佛也随着坟茔上的新土,一同被深埋。
沈倾月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裙,伫立在萧尘林身侧稍后一步的地方。
她看着萧尘林挺直却难掩萧索的背影,看着他凝望着墓碑的沉默侧脸,山风拂动他的发梢,露出颈侧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焦痕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?”萧尘林的声音打破了沉寂,有些沙哑,目光依旧落在墓碑上。
沈倾月轻轻吸了口气,“苏凝雪传讯给我,”她缓缓开口,声音清晰,“她说你给她发了些…奇怪的讯息后便再无回应,怕你出事。金丹盛会之后,碧波阁寻遍了天之眼坊市附近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,一无所获。后来,楠灵月提起,苏凝雪也证实,你是出身大地獭坊市的灵农…”
她顿了顿,看向萧尘林:“苏凝雪语气很急,说你像是留了遗言。我觉得事情严重,便去求了孙长老。你献上的星源灵果,在金丹盛会上为碧波阁、也为碧波仙门挣足了脸面,孙长老念及此情,又听闻可能有变,便同意带人前来以备不测。万幸…赶上了。”
她回想起溶洞中那毁天灭地的景象,那如山岳般的恐怖魔藤,心有余悸,“只是没想到,你竟独自面对了…那种东西。那究竟是什么?我从未见过如此邪异、强大的‘灵植’。”
萧尘林嘴角扯动了一下,露出了一个苦笑:“这次…多亏沈阁主了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还有孙长老和诸位同门。”
“你我之间,何必说这些。”沈倾月轻轻摇头,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,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,瓶身温润,隐隐透出丹药的灵光。
“对了,上次金丹盛会,叶坊主赠予我一瓶筑基丹,共五枚。本想寻你商量如何分配,但当时情急,为求孙长老尽快出手,我…自作主张,许了他两枚作为酬劳。还有两枚・・・我和楠灵月用了。”
她将玉瓶递向萧尘林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:“不过我想,以你如今的境界,大概也不需要此物了。但此丹终究是因你献方之功所得,我拿着,名不正言不顺。剩下的这一枚,你收好。”
萧尘林的目光终于从墓碑上移开,落在沈倾月手中的玉瓶上。
他没有接,只是缓缓摇了摇头,声音低沉:“不必了。丹药于我,此刻并无大用。沈阁主为救我,动用了仙门长老的人情,两枚筑基丹,是应得之酬。剩下这枚,阁主留着,或赏赐有功弟子,或换取所需,皆可。”
沈倾月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神,那眼神深处似乎藏着太多她无法解读的东西。
她握着玉瓶的手紧了紧,最终轻叹一声,收了起来。
她望着萧尘林,目光复杂,带着探究,也带着一丝莫名的距离感:“萧供奉…说实话,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。那青雷枭,是你的灵宠吧?听闻是赤岩领地的天空霸主,凶戾异常,竟也被你收服…还有你这一身修为境界,短短时日,竟已让我望尘莫及…”
她顿了顿,声音里带着感慨,“萧尘林啊萧尘林,你的身上,究竟还有多少秘密?”
萧尘林没有回答,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栗心治的墓碑。
许多事,沈倾月并不知道。
那个在碧波阁时有些木讷、有些执拗的老供奉,那个为他倾尽所有、甚至不惜豁出性命去争一颗筑基丹的栗心治,那个笨拙地试图靠近他、最终融化了他心中坚冰的“徒弟”…这些过往,此刻沉重得让他不愿提起,也无法向旁人言说。
沈倾月顺着他的目光,看向旁边那座新坟,轻声问道:“这便是…栗心治的墓?”
萧尘林点了点头,喉结滚动了一下,依旧沉默。
沈倾月看着墓碑,眼中也掠过一丝惋惜:“唉…没想到上次碧波阁一别,竟成永诀。栗供奉他…其实当日辞去供奉之位,也并非全错。若他当时没有离开…”
她话说到一半,又自嘲地摇了摇头,“罢了,这世上,哪来那么多‘如果’。”
她的目光又落在旁边那座更旧一些的墓上,问道:“那这位是…?”
“家父。”萧尘林的声音很轻,淡淡的,听不出太多情绪。
沈倾月微微一怔,随即整了整衣衫,神色肃穆地对着那座旧墓碑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